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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飽了撐的嗎,為什么要這樣虐自己
2018年3月,理財師Ken Simpson在愛達(dá)荷進(jìn)行了一場TED演講,題目是“穿越美國的平行世界”。他講了大概十分鐘,話音剛落,掌聲雷動。老頭子分享的不是小白理財ABC,而是他2016年參加Trans Am自行車比賽的經(jīng)歷。每個聽完演講的人,都會記住:這是世界上距離最長的自虐。
Trans Am是2014年在美國發(fā)起的一個自行車比賽。路線從西海岸到東海岸(反過來也可以)貫穿整個美國,因此得名(Trans是“穿越”,Am是“美國”)。這個比賽最大的特點有兩個:一是距離長,穿越10個州,全程約6800公里;二是無支援,只能靠個人完成。這使它曾一度獲封:最長距離的無支援自行車比賽。(這個紀(jì)錄2018年被7370公里穿越歐洲的NorthCape-Tarifa打破)
(圖源:bikeadventures.co.uk)
光看封號很難想象它的困難級別,我用數(shù)據(jù)簡單翻譯一下:
2014年43人參賽(其女性5人)25人完賽;
2015年41人參賽(其中女性2人)24人完賽;
2016年66人參賽(其中女性11人)50人完賽;
2017年132人參賽(其中女性13人)62人完賽;
2018年114人參賽(其中女性6人)66人完賽;
2019年74人參賽(其中女性6人)47人完賽。
可以看到,每年參加的人并不多,參加的人也不一定能騎完全程,完賽比例平均只有60%。為什么?
因為實在太難了。
然而在過去6年總共不超過500名參賽者中,有一位居然被我碰上了。
這人就是Oivind。挪威人,2014年開始騎單車旅行,穿越過美國、歐洲、日本、韓國、老撾和泰國。
我第一遇見他是在馬來西亞的蘭卡威島。半夜2點,他騎車出現(xiàn)我住的地方門口。黏成稻草棍狀的頭發(fā)亂糟糟地扣在頭盔底下,衣服上是一圈圈汗水和塵土洇出的污漬,單車的前中后各有一個小包,除此之外沒有其它行李。他在酒店平臺訂了旅館,到的時候才發(fā)現(xiàn)人家已經(jīng)關(guān)門大吉,適逢旺季,便宜的旅館都沒房了。這就是他給我的第一印象,一個騎單車的倒霉蛋。
后來我聽他描述參加Trans Am自行車賽,他的這個形象就不斷出現(xiàn)我的想象中。
Trans Am的規(guī)則并不復(fù)雜,核心只有兩點:全自助,人人平等。這意味著,在將近7000公里的路途中,吃喝拉撒住,修車保險安全,所有的問題,全靠自己解決。任何夾帶私人關(guān)系的援助都是不能接受的,只能用大家都能獲得的公共資源,比如旅館、超市、餐廳、郵局、公園、藥房、單車店。更不能借別人的車尾“蹭氣流”(drafting),如果發(fā)現(xiàn)會被罰加時。
在這種六親不認(rèn)的條件下,Trans Am歷年的冠軍刷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成績。2019年澳大利亞的Abdullah Zeinab,一個吃純素的人,用16天9小時56分騎完全程,刷新了紀(jì)錄(所以不吃肉也能有力氣)。什么概念?就是每天要騎400+公里。按照每小時28公里的時速,一天要騎超過16個小時,剩下的幾小時,扣掉吃飯上廁所和休息,留給睡覺的時間,只有3-4個小時。這還是在什么狀況都不出的情況下。
說這么多,無非想講,Trans Am不是一個普通的自行車比賽。每個參加并且完賽的人,除了有超人的體力,更要有堅強的意志。而Oivind完成了全程,并在當(dāng)年62位完賽的人中,取得了第27名的成績。
下面是他穿越美國的故事。
2014年,我沿著美國西海岸,第一次騎車旅行。當(dāng)時我騎的是傳統(tǒng)的鋼架長途騎行車(touring bike),車上大小各種包,掛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,衣服帳篷睡袋全帶上了。但是在路上越久,我越覺得并不需要這么多東西。于是我開始研究輕裝騎行(bike packing)。換了輛公路車,精簡了行李,順便關(guān)注起適合輕裝騎行的超長距離自行車賽事。
不騎車的人,對騎車的人,常常會有不自主的傾佩。這是我多年來的感受。經(jīng)常有人對我說:哇,你一天騎一百多公里,好厲害!好棒哦!我有時會想,如果我跟一群騎車的人在一起,他們會不會也覺得我很棒?我很好奇自己的水平跟他們比,會在哪個位置。當(dāng)然“極限”也是吸引我的原因。我想做一件完全沒做過的事情。所以我想到參加Trans Am。
但到了臨開賽前一個月,我才下定決心報名。之所以猶豫,是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完成。我可以一天騎300公里,但是連著許多天都要騎300公里,心里就沒底了。其實很多參加的人跟我一樣,出發(fā)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行不行。2017年,也就是我參賽的那一年,有132個選手,大部分是40至60歲之間的男性。他們中的大多數(shù)是為了一個人生的挑戰(zhàn)而來。有些不是第一次參加,因為之前沒有完賽,所以想再戰(zhàn)一回。
Trans Am只有一個賽段,就是從開頭到結(jié)尾的6800公里。計時從出發(fā)那一刻開始,到越過終點才停止,中間沒有暫停。路上怎么安排時間是你自己的事,沒有人幫你。你會領(lǐng)到一個GPS設(shè)備,可以在網(wǎng)上顯示你的方位。除此之外沒有別的。
我遇到的第一個問題是睡覺。出發(fā)當(dāng)晚,我就沒找到住的地方,在一張野餐桌上過的夜。我?guī)Я藨?yīng)急睡袋(bivy bag),本來有打算露營的,但那天晚上我?guī)缀鯖]睡著。因為一開始沒經(jīng)驗,吃東西和休息浪費了不少時間,第二天在路上的時間也很長,我很晚才到計劃的地方,又睡得很少。頭四天因為睡眠不足,真的很掙扎。
第五天,我凌晨2點半到了一個郵局,在郵局地板上睡了幾小時,起來繼續(xù)。因為太累了,那天只騎了120公里。我知道再這樣下去會垮掉,決定重啟一下。當(dāng)天我找了個旅館,晚上9點上床,早上4點起。后來我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每天起碼睡5小時,才能發(fā)揮正常。
有人開玩笑說Trans Am是一個吃飯的比賽,中間夾著騎車的環(huán)節(jié)而已。每天至少要消耗10000大卡,所以不停地騎的同時也要不停地吃。找東西吃和吃東西都需要時間。我最怕遇見大超市,在各個貨架之間轉(zhuǎn)著找東西,太浪費時間了。要知道計時是不停的。那些領(lǐng)先的人,基本上都是在車上完成吃飯這個動作。
我膝蓋有肌腱炎,騎了一星期后,開始不舒服。我心想完了,但還是忍著疼堅持了幾天。我很擔(dān)心會越來越糟,可疼痛居然慢慢消失了。我真是太走運了。支撐自己堅持下去最重要的是這個想法:只要當(dāng)下這一刻能扛過去,就可以了。不用去想兩周以后會怎么樣,因為你永遠(yuǎn)預(yù)料不到下一刻會發(fā)生什么。
有些危險來自動物。經(jīng)過黃石公園的時候,路上有牌子寫著“前方有野生動物,請勿逗留”。這里的野生動物指的是熊。開車遇到熊問題不大,但是騎車遇到就不太美好了。有些參賽的人會帶熊噴霧,或者帶個哨子,像我一樣,邊騎邊吹,讓熊知道有人來了。在東部的肯塔基州,我們被狗追。后來得知,有三個參賽的人在不同時間讓同一條狗給咬了。其中一個騎在我前面。我們朝狗大吼,想把它們嚇走。被咬的人買了些消炎藥,抹了抹又上路了。
天氣也會讓你抓狂。遇到順風(fēng)的時候,時速能飆過50公里。遇到逆風(fēng),簡直跟慢動作一樣,風(fēng)大到?jīng)]法走直線。有時天氣說變就變,在山腳晴空萬里,到了半山腰烏云壓頂,傾盆大雨。雖然比賽的時候是夏天,但路上溫度會降到零下,我騎過一個地方,路邊有些積雪,兩天后經(jīng)過的人說已經(jīng)是白茫茫一片。
在路上我遇見不少友好的陌生人。有時經(jīng)過一戶人家,會有人推著車沖出來,陪我騎一段。也有些人,給我們準(zhǔn)備取水點。我的輪輻在一個鎮(zhèn)子附近壞了,當(dāng)時是夜里11點,單車店早就關(guān)門了。我在網(wǎng)上給他們發(fā)信息,他們到旅館把輪子帶回去修,一個小時后又給我送回來。
沖刺前我?guī)缀踹B續(xù)不停地騎了40小時600公里。凌晨,我一個人騎過標(biāo)志終點的約克鎮(zhèn)勝利紀(jì)念碑。周圍黑漆漆的,突然有人在喊我的名字。是四個我不認(rèn)識的人。其中一對夫婦,在紀(jì)念碑下迎接每個完賽的人,開車帶我們到附近的旅館。老頭兒留著厚實的八字胡,典型的美國派頭,他不僅送了我,還幫我付了頭晚的房費。
我父母聽說我要參加Trans Am時沒有太大的反應(yīng),也許他們已經(jīng)習(xí)慣我經(jīng)常會冒出些瘋狂的想法。但完賽的當(dāng)晚,我爸在臉書上po了一條:我兒子剛完成了6800公里的自行車比賽,是條好漢!
很多參加Trans Am的人,當(dāng)遇到特別糟糕的天氣或者特別辛苦的路段,都只求能夠騎完全程,不再豪言壯語要在多少天內(nèi)完賽。每當(dāng)夜幕降臨,你的大腦會渴求早點停下來休息,但你最終還是騎進(jìn)了夜色里。要做的事只有一件,那就是繼續(xù)。在這里,意志比體力更重要。每個人都能騎車,關(guān)鍵的是你到底想不想騎6800公里。如果你想,那就去做吧。
最后附送一支片花。2015年,美國導(dǎo)演Mike Dion的紀(jì)錄片《Inspired to Ride》公映,記錄了首屆Trans Am自行車賽艱難而瘋狂的旅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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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 Binbin
圖/ Oivind(除署名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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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(zé)任編輯:蝦餅
前影展策展人,現(xiàn)自由職業(yè)。喜歡波西米亞式的生活方式,愛體驗新事物,做別人沒有做過的事。熱衷于騎行、航海、攀巖,及阿根廷探戈。有個微店“波希米二”。